下辈子不再相遇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今生的父母,夫妻,子女,朋友,甚至于仇人,按佛家的说法,皆有渊源,与前世有割不断的缘。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即是讲的这个缘字。曾看过一篇文章,谈到夫妻之缘,说有五百年的等待,才有今生结为夫妻的缘分。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其实道出了夫妻之缘的不容易,教人要格外珍惜。今天要讲的三个故事,也与缘有关,有夫妻之缘,母子之缘。之所以突然想起这三个故事,是因为这三件事,令人深思。借用说书先生的一句台词,且听我一一道来。
村里有个男人,四十出头的年龄。长年有病,显得黄瘦。病倒也常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肝病,就是治不断根,需要不断地服药。所以男人花了家里很多钱。九十年代初,那时的钱还当钱用,农村有个万元户就很了不起。这个肝病,很金贵,浪费钱不说,还不能干庄稼活,要娇贵的把人养起来,还不能生气,吃饭还要忌嘴。总之,讲究的很多。男人自打染了这个病,就不能干农活了。所以田地里锄草,打药,锛地,割麦,等等农活,都只凭女人。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即是夫妻又如何呢?女人受不了家庭的负担,三五年后,言语间不恭敬起来。男人也察觉女人的变化,自愧带给家庭的负担,有一死了之的想法。但碍于七十岁的老妈,怕受不了打击,更舍不得年幼的一双儿女。所以,一直未敢自我了结,忍气吞声地活着,沉默地面对女人的恶言恶语。有一次实在受不了女人的泼唆,一个跑到河边哭,放牛的雷老头劝了半天,拿他的老母,儿女说事,才失魂落魄地回去。转眼到了腊月,家家割肉过年。男人的病花了不少钱,所以女人想买点肉。但两个孩子正是嘴馋的年龄,不给吃又不忍心。于是就在赖屠夫那割了五斤花肉,炒菜时放点儿比没有强。肉被女人分成了五块,用铁丝串了挂在耳房的横木上。年过了,还剩下三块,不舍得吃,就放在那儿。
日子当然不会因为你没有肉吃,而停下来等你吃饱了再走。开春一晃,就是夏天。春天阳光灿烂的时候,女人把肉晾在屋檐下阴干,黄澄澄,油亮亮地,向空气里释放着浓浓的腊味。这天是夏初,一家人吃了晚饭坐在院子里歇息,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最小的儿子说想吃肉。女人突然想起那三块腊肉,就许诺儿子第二天一定吃到。儿子很高兴,在女人的怀里就挣扎了几回,亲了女人的脸。女人陡然懊悔,觉得异常地对不起儿子。想到这儿,她抱了儿子站起来,走进耳房,去查看她的三块腊肉。不看不打紧,一看要人命。
且说女人一看横木,怎么只有两个块腊肉,还一块呢?是不是男人偷偷地给了他老母?老母因为和女人不和,儿子身体不好不当家,就一个人过。七十多的人了,膝下也无女儿,老头子早死了几年了。自己耕点口粮田,勉强活命,不敢给儿子添乱,儿子就看别人的脸色吃饭。所以生活很清苦,一年到头从不割肉。女人想儿子吃块肉就这么艰难,你竟敢偷拿了肉给你老母!
刷刷刷,女人冲到门外,问男人那块肉咋了,男人说我又不能吃,晒是你晒的,我咋知道肉有几块,就是少一块,也是你弄错了,或者放在了别处。女人一听,火冒三丈,开口就骂,说你给了你老妈,还不承认,又把老母骂一通,说你孙子因为你儿子的缘故吃块肉就艰难,你老不死的咋就吃得下去。老母辩解说儿子绝没有拿肉给自己,可是,女人骂性正憨,哪听得进老太婆的言语。
一时间,院落里,鸡飞狗跳,老母哭,儿子哭,一对儿女哭。末了,女人来到男人面前,说:“你个王八子,你咋不死,你死了,老子娘儿都好了。”男人只是哭,也不言语。女人又说:“你去死,那床下面有药。”男人还是坐在那儿哭。老母也低声的抽泣。男人对老母哭诉:“妈呀,儿子不孝呀!儿子害你挨骂呀!”“儿呀!我们咋这命苦呀!”声声催人悲,听得左邻右舍泪花打转。在众邻居劝说下,母子稍稍平息。男人坐在老妈的旁边,一言不发,目光呆滞,若有所思。这时,可能已经动了必去的决心。与其活着连带母亲一起受辱,不如一死了之。
后夜,女人在昏乱的梦魇里突然惊醒,扫视室内,不见了那窝囊的男人。起身,发现门虚掩着,走到院里一看,地上黑乎乎的一团,身子紧紧地蜷缩,旁边扔着一农药瓶,药味冲天。心里暗暗叫苦,坏了坏了。“塌了天呀!老少爷们救命呀!”呼喊划破了黑夜的寂静。男人终没抢救过来,人没到医院已经凉了。在枕头上,他放着一张存单,存单下还有一张纸,写着简单的一句话:“这五千块钱也够你们娘儿几个用了。”此外,再无它言。遗言很短,但显得出从容赴死的决心。让人唯一觉得不足的是未提及他七十多岁的老母,或许在他看来,有听天由命的态度在里面,管不管老母,任由女人自己决定。
后事料理已必,女人翻捡家里的东西,该扔的要扔,特别是男人的东西。在那脱了漆的条柜里,静静地躺着那块丢失的腊肉,它还是那么黄,油光闪闪,审视着女人,听她辩解,无声地鞭挞她可怜的灵魂。如果说一场婚姻有五百年的等待,那么,在来生里,男人是否还愿和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