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继往开来,对梦想脚步的追逐从未停止过! 一个新的故事会马上开始了!
八年前,二叔受不了家里的穷困,出去打工了。那时候在我们鲁西南这个偏僻的小村里,还没有“打工”这个时髦的词儿,我们的说法是出去做活。临走,二叔依依不舍地对二婶说:“你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等我做活挣了钱,就让你们娘仨吃好的,穿好的。”可是二叔的这一美好愿望并没有实现,其实他连目的地都没有走到,路上就出事了,一个小偷趁二叔熟睡的时候,偷走了他身上包括火车票在内的所有东西。不管二叔怎么解释,他还是被查票的乘警赶下了火车。二叔连饿带冻,在荒野里过了一夜。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这股力量就是快点做活,快点挣钱,挣了钱让一家四口儿过上好日子。第二天二叔就想出了一个法子——扒货车,扒货车不用买车票,只要能到达目的地,他相信自己就能找到活做,就能挣到钱。二叔开始扒火车了,第一辆他试了试没敢靠近,第二辆运煤车过来时,二叔一狠心冲上去,抓住了上车的把手,眼看着就要翻到车厢里了,可就在这时,车厢里一块煤炭滚落下来,正好砸在二叔的手上,二叔“啊”了一声,身子如一捆烂稻草,摔在了路基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二叔醒过来了,他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并无大碍,只有一点皮外伤,然而二叔却不知他是谁了,更不知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其实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这些事情,因为二叔摔下后,由于惯性往前打了几个滚儿,头正好撞在一根石柱上,二叔傻了。
二婶并不知道二叔在外面遭了如此大难,她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白天做农活,晚上做针线。一有空闲,她就一手牵一个孩子,站在村口往大路上望。她对孩子说:“你们看着吧,不定啥时候你爹就回来了,他回来时会给你们捎很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我的小堂妹小堂弟就会像二婶一样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年幼的堂弟常常看着看着就在二婶的怀里睡着了。村里也有出去做活的,只要听说人家回来了,二婶总要跑去打听:“你见到我家二柱了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二婶就一肚愁肠地回到家,照常干农活做针线。逢年过节,别人一家团圆有说有笑,二婶则侍候完两个孩子就躲到屋里哭:“二柱,不管挣到钱没挣到钱,你倒是给家里个信啊!”
这样子一过就是两年。两年后的一天,村里来了个走街串巷做零活的木匠,他说他叫李义,是河南人,家里遭了洪水,一家人就剩下了他自己,名义上是出来靠手艺挣点钱,其实就是出来逃荒的。村里都是好心人,有活没活的都找点事让他干,干完了多多少少塞给他点钱。李义便在村里住下了。开始李义住在村东一个破庙里,后来破庙被大雨淋塌了,村里就有人出主意说住二柱家吧,他家还有一间屋子闲着呢,再说也能帮二柱家干点力气活啥的。二婶怕名声不好,不想答应,可经不住村干部的劝说,又可怜李义实在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答应了。这李义也是个实在人,有活的时候就出去干活,没活的时候就帮着二婶干一些地里的农活。从他来了之后,二婶的腰渐渐地能够伸直了,她觉得肩上的担子明显地轻了许多。更难得的,李义对两个孩子也非常好,简直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骨肉,平时积攒的两个钱,全都花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他住进二叔家的第二年,我的堂妹上了学,学费就是李义给别人打家具挣来的。
二叔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二婶已经开始往坏处想了,她想二叔是不是在外面做活时出事故了?是不是挣到钱后在回来路上被坏人谋害了?想着想着二婶就会吓出一身冷汗。有人劝二婶说:“从这两年看,李义也是个靠得住的人,要不你就别再等二柱兄弟了,可能他已经不在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两个孩子想想,就跟李义成一家吧。”劝一回二婶不同意,劝两回不同意,劝的次数多了,二婶就流着泪点了头。不过二婶提出一个条件,就是把二柱的照片放大了,挂在堂屋正中间,二柱不回来,两口子每年都要给他烧香磕头;二柱回来了,她还跟二柱是一家。李义对此满口答应。于是村干部出面,先登报纸寻找二叔,两个月后法院宣告二叔已经死亡,第三个月上,二婶和李义登记结婚了。结婚那天,二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好长时间。她哭,村里的妇女也跟着哭,弄得婚礼不像婚礼,倒像是死人出殡似的。
这天,李义到邻村打家具去了,两个孩子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二婶自己在喂猪食。一个叫花子站到了二叔家门口,他头发又长又脏,而且粘成一绺一绺的,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上身穿一件多处露着棉花的黑棉袄,下身穿的却是烂成一条条的大裤衩子。他不说话,呆呆地向二婶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手。二婶一见叫花子,端着的猪食啪地撒了一地,接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天啊,叫花子是二叔!现在的二叔是个傻子,不知道二婶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他嘻嘻笑着,掉头就走,
正直史官杀不尽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历史长河中,有志之士的处世风骨始终耀眼动人。 《左传》记载,春秋时期,齐国君主齐庄公昏庸无道,与大夫崔杼的妻子通奸。公元前548年,崔杼在自己的府中设计诱杀了齐庄公,立庄公
二婶疯了似的撵上去,一把抱住了二叔的腰,边哭边喊:“二柱,二柱,你可回来了……”
二叔的归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难题。二叔是个傻子,吃喝拉撒睡都需要照顾这且不说,只说二婶的婚姻就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按照约定,二叔回来后,李义就该主动撤出,但那样一来,才刚刚过上年把幸福时光的二婶又要坠入痛苦的深渊了。再说,这几年里,李义对她对孩子对这个家也确实是没啥可说的,怎么好开口说撵他走就撵他走呢?
二叔回来后,李义明显变了。他整天愁眉苦脸的,虽然表面上也和二婶一样好好侍候着二叔,但看得出他对二叔是有心思的,他常常死盯着二叔看,一旦二叔和他的眼光相对,他就会马上把脸别开。二婶真担心李义什么时候会做出啥傻事来,总是尽量地在他俩之间周旋,既对李义千般好,又想方设法不亏待傻子二叔。但二婶再细心,总也有疏忽的时候。这天二婶去地里摘菜,李义举起一根木棒,“嘭”地砸在了二叔的后脑勺上。二叔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二婶回来时,李义呆呆地蹲在二叔尸体旁。他对二婶说:“怨我,都怨我,我把他打死了,你快点让人把我抓起来吧。”这时的二婶没了一点主意,只有趴在二叔尸体上哭。街坊邻居听到动静赶来,越聚越多。李义平时再好,大家也无法容忍他打死二叔,骂的骂,揍的揍,把李义收拾了一顿。接着,一辆警车进村,把李义铐走了。
李义在公安局里很老实,不等警察问,就主动交待了一切。五年前他外出打工,还没有走到地方,钱就在火车上被人偷走了,正没有法子时碰上了同样出去打工的二叔,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使二叔对他没了丝毫警惕,李义趁二叔熟睡的时候,偷走了二叔身上包括身份证在内的所有东西,然后在下一站就下了车。他本来想这件事就这样完了,谁知道过了快两年,他正在工地上干活,已经成了傻子的二叔讨饭讨到了工地上。二叔的傻样使李义的良心受到了很大冲击,他决定替二叔养他的一家老小。于是他谎说家里遭了洪水,“流落”到二叔的村庄,雨夜里故意捅塌了破庙,又撺掇村干部说动二婶,想方设法在二婶家住了下来,并和二婶结了婚。谁也不会料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巧,傻子二叔要饭要到了自己家里。二叔回来后,李义就想让他们一家团圆,他前一阵子刚好在电视上看过,变傻的人很可能是意外事故撞伤了脑子,有时再撞一下,有可能使他恢复过来,于是他考虑再三,决定试一试,结果却出事了。
公安局里警察审着李义,家里二婶忙着操办二叔的丧事。在我们老家,虽然政府三令五申不许土葬,人死了要火化,但大多数还是偷偷土埋,他们认为把人烧了是一件残忍的事,对死者很不敬。二婶让人草草打了口到处漏气的薄棺,把二叔装进去,天一黑偷偷抬到了地里。棺材已经放进坑里,马上就要埋土时,怪事发生了,先是棺材里啪啪响了两声,接着棺材盖忽地被掀了起来,二叔坐在棺材里,揉揉眼,问:“我这是在哪儿?”拿着铁锨的邻居个个吓黄了脸,丢了锨就跑,边跑边喊:“妈呀,诈尸了!”二叔从坑里爬出来,说:“三龙哥,是我,二娃子,你跑啥呢?”原来李义那一棒并没有打死二叔,只把他打休克了,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一棒竟把他的傻病给打好了。
二婶喜极而泣,三句并作两句把这几年的事儿跟他说了说,然后拉上他就去了公安局,想把李义接出来。想不到二叔的记忆仍停留在五年前,一见李义,立马就冲上去揍他,说:“原来是你啊,你个小偷可把我害苦了!”民警没拉住,李义挨了两拳,摸着淌血的鼻子,李义突然推翻了他先前的证词,指着二叔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个傻子,我们两口子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回来?!我真后悔那一棒子下手太轻了,我就该换个铁棍,一棍把你的脑袋打成八瓣!”公安人员把李义押走了。
二叔一家团圆了,他们时常说起前几年的事儿,说起前几年的事儿就不能不提李义,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李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善意的,连最后的翻供也是为了成全他们俩!意识到这一点,两口子忙做了些好吃的,送到了看守所。可警察说:“李义?他没有多大事儿,早就出去了。”二叔忙问去哪儿了?警察白他一眼,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从此,李义在二叔二婶的世界里消失了。
现在,二叔二婶常常念叨李义,他们说:“李义虽然做过不光彩的事,可李义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