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锤花脸 – 开来之家

铜锤花脸


继往开来,对梦想脚步的追逐从未停止过! 一个新的故事会马上开始了!

  喜见偶像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有个戏痴叫李铁山,那迷得真是走进去死活出不来。
  
  李铁山人如其名,生得膀粗腰圆,体如铁塔,抡起十八磅大铁锤虎虎生风。他平时爱听京剧名角余少奎的《铡美案》,一下班就猫在宿舍里,拉开嗓门模仿大花脸的唱腔:“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哇……”
  
  对于李铁山的吼叫,年轻人听了起哄,师傅们骂他装蒜,但却招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的侧目相看。她就是厂工会的文艺干事江子慧。小江姑娘人长得有模有样,身段好,嗓子脆,还拉得一手幽咽婉转的二胡,是全厂青年工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因为兴趣相投,两人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或者你拉我唱,或者相约看戏,俨然成了一对。
  
  这天一大早,江子慧风风火火地闯进李铁山的集体宿舍,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喜滋滋地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喜讯:市京剧团要来厂里慰问演出,主演就是李铁山的偶像余少奎!
  
  李铁山一听,乐得嘴巴都歪了。到了傍晚,他早早来到厂职工礼堂坐等演出开始。余少奎不愧是名角儿,锣鼓家什一响,大幕一拉,他上场“哇哇哇”一通叫,三击头一亮相,那真是满堂喝彩。李铁山听得如醉如痴,完全沉浸在余少奎的唱念做打之中,直到曲终人散,他才回过神来。等他赶到后场,想和偶像见上一面,却已是人去楼空。
  
  李铁山回到宿舍正懊恼呢,江子慧突然出现在窗外,神秘地向他招手,李铁山糊里糊涂地跟着她来到厂招待所,进门一看,竟然是余少奎,喜得他一时瞠目结舌。江子慧笑眯眯地说,市里要创作一出叫《工潮怒》的现代京戏,指定由余少奎扮演其中的主角儿,为了演好工人形象,余少奎主动请缨,要求深入工厂体验生活。
  
  李铁山一听,真是欣喜若狂,一把拉着余少奎来到小酒馆,买了一壶酒,点上几个菜,要来个一醉方休。余少奎也是个豪爽人,两人又年龄相仿,那真是一见如故。这天,两人一直喝到子夜时分,才踉踉跄跄回到厂里。
  
  从此后,李铁山一有空,就拉着江子慧去找余少奎,三个人一起大碗喝酒,吹拉弹唱,好不快活。夺爱之恨
  
  没过多久,李铁山被派到上海培训学习。半年后,他回到厂里,一放下行李就要去找江子慧,却被同宿舍的工友一把拦住了。原来,在这半年里,余少奎和江子慧常来常往,日久生情,恋爱上了,而这天,恰好是两人的大喜日子。
  
  李铁山听完,顿时呆了,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怪叫一声,抄起一把十八磅大锤,转身“噔噔噔”就往外跑。同宿舍的一帮好哥们本来就对这事有点愤愤不平,当下也抄起家伙,跟着冲了出去。一帮人刚冲到女工宿舍的门口,就见身戴大红花的余少奎推着自行车,带着江子慧喜气洋洋地过来了。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铁山提着铁锤,怒眼圆瞪看着余少奎。一摆手,工友们一字长蛇地摆开阵势,拦住了去路。这个李铁山真是个戏痴,在这场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开口竟然是一句西皮导板的霸王腔:“耳边厢又听得余贼来到,皱蚕眉睁凤目怒眼观瞧!”
  
  余少奎听李铁山骂自己,只好立住自行车,上前双手抱拳,用京韵道白答道:“李老弟,久违了哇!”李铁山把脸一沉:“狭路上莫不是冤家来到?”余少奎干笑一声:“不不不……我们是旧日故交,何言冤家二字!”李铁山一扬手中的铁锤,气冲冲地唱道:“你夺人爱鸠占鹊巢,有何颜面自称故交?”
  
  余少奎知道李铁山的性子,今日如不好言相求,难过这一遭。他只好作了一个长揖,正准备开唱,江子慧跨步上前,抢着唱道:“李兄台息怒涛,听我诉说端苗……”接着,她用如歌的行板,把自己与余少奎如何一见钟情,以及她对李铁山只有兄妹之情的缘由,一气呵成地唱了出来。
  
  听着江子慧如歌似泣般的唱念道白,又看了一眼玉树临风的余少奎,李铁山也不禁感叹:平心而论,他们俩才真是郎才女貌啊!这么一想,他禁不住喟然唱道:“往日里行事不眨眼,今日里心肠乱如麻,李某岂是那无情汉,忍叫她一朝喜事遭突变?”唱罢,他把铁锤往地上一抛,说:“罢了!你们走吧!”说完,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李铁山回去后,大病一场,江子慧和余少奎几次来看他,都被他拒之门外。病好后,李铁山像是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好喝酒的闷葫芦,江子慧暗地里托人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婉言拒绝。后来,江子慧因为拉得一手好二胡,也被调到市剧团去了。三个莫逆之交,从此形同陌路。浩劫余生
  
  也真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几年后,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突然来临,余少奎一下子从家喻户晓的名人,变成千夫所指的牛鬼蛇神。
  
  这天,江城的造反派召开万人批斗大会,余少奎等一帮黑五类被押在台上痛批,差点就要挨打了。这时,李铁山带着一帮人,开着大卡车闯进会场,他几步跳上主席台,一把抓住余少奎的衣领,狂笑道:“余少奎呀,余少奎!你也有今天!”
  
  说着,

抱怨

抱怨 妻子给远方的丈夫寄了一条被子。 不久,丈夫发来电报,只有三个字:由、甲、申。妻子看不懂,就拿电报问邻居。邻居笑道:电报上讲,你丈夫盖被子,盖住脑袋就盖不住脚,盖住脚就盖不住脑袋,盖住身子,脑袋和
李铁山站在台上振臂高呼:“同志们,这余少奎在我们厂犯下了累累罪行,我们要抓他批斗清算。”在呼喊声中,李铁山押着余少奎上了卡车,扬长而去。台上的造反派头头听说过两人之间的恩怨,觉得余少奎落到李铁山手里,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就眉开眼笑地让他们走了。
  
  果然,李铁山将余少奎一带回厂,就将他安排在自己的锻造车间亲自监管,还丢给他一柄十八磅重的大铁锤,让他干车间里最脏最累的活儿。可怜余少奎,哪干过这个?没多久,他的手上起了血泡,满身白嫩的皮肉,也被飞溅的钢花熏得油光黝黑。这天,余少奎想起自己的处境,不觉悲从中来,禁不住轻轻地哼起了《秦琼卖马》中的唱词:“我是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哪知他这声唱,却被在一角歇工的李铁山和一帮工友们听到了。李铁山把大眼一瞪,向他一勾手指:“你!过来!”余少奎只好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李铁山又冷笑一声:“你刚才唱什么?你也配唱义字当头的秦二爷?你只配唱蓝脸的强盗、白脸的奸臣!来,给爷们来一段,解解闷儿!”
  
  余少奎只好忍气吞声唱道:“曹孟德听一言满脸赔笑,尊一声二将军细听根苗……”这是《华容道》中曹操的唱词。谁知,李铁山把豹眼一瞪,骂道:“你要唱就好好唱。干吗捏着个嗓子像女人叫?给我大声地唱!”
  
  就这样,李铁山只要一逮住机会,就会在大庭广众羞辱、折磨余少奎。余少奎每次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想死的心都有了。江子慧就劝道:“你是男人,得挺住!我就不信,这样的世道会长久!”负荆请罪
  
  果真如江子慧所言,十年浩劫过后,云开日出。市京剧团又要重组,可惜原来那些演员死的死,倒嗓子的倒嗓子。剧团领导正犯愁呢,突然想起了下厂劳动的余少奎。
  
  这天,余少奎正在车间里挥汗如雨地抡着大锤,京剧团的领导来找他了,问他经过这几年的折腾,还能不能唱?余少奎顿时把这些年郁积在胸的怨气和屈辱破胸而出,他舞起手中的铁锤,对着李铁山一声吼:“蛟龙正在沙滩困,忽听春雷响一声,向前抓住袍和带,金殿之上打谗臣……”
  
  这是《龙凤阁》中的一段唱词。唱的是明朝国太李艳妃欺主年幼,欲将皇位让给自己的父亲李良,异姓王爷徐延昭手持先王御赐的上打昏君、下打谗臣的紫金锤,上殿保皇除奸。余少奎这一声吼,如同破金裂帛,钟鼓齐鸣。剧团领导听了,十分欣喜,李铁山也惊诧道:“铜锤花脸?想不到你小子不声不响的,竟然练出了花脸的最高境界——铜锤花脸!”
  
  原来这些年,余少奎虽然在李铁山的眼皮底下,可他机警地利用车间震天轰鸣声的掩盖,练声一天也没间断过。他望着李铁山淡然一笑说:“没想到吧?这都是拜你所赐!”说完,他把腰一挺,头也不回地跟着剧团领导走了。
  
  余少奎一回到剧团,马上就排演《龙凤阁》这场大戏,并在全国各地巡演,以他铜锤花脸的唱腔,一炮打响,并因此被调入首都的京剧院。临行前,江子慧突然提出夫妻二人一起去看看李铁山,原来,在此期间,李铁山因一次意外事故,被飞溅的钢花烫伤了双眼,成了伤残人员在家休养。
  
  余少奎一听,说:“去看他?凭他这些年整我?他这是恶有恶报!”没想到,江子慧顿时柳眉倒竖,大声斥道:“你说这样的话,还有没有良心?当初是我去找他,他才想出那样的法子,把你弄进了厂里。表面上,他对你恶声恶气,那都是掩人耳目,其实是为了保护你!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一不留神露了馅儿。不错,这些年,你脸黑了,手粗了,可你也不想想,你那些同行有几个平平安安回来的?没有李铁山,你能有今天?”
  
  江子慧的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敲醒了梦中人。这些年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在余少奎脑海里奔腾翻涌,他突然回过神来,理解了李铁山的良苦用心。当即,余少奎拉着江子慧,撒开脚丫子就往李铁山的家里跑。
  
  这时,李铁山正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手中把玩着江子慧当初用过的一把二胡。余少奎一看他那落魄的模样,眼泪就下来了,哽咽道:“铁山兄弟,我们来看你来了!”
  
  李铁山闭着眼睛,就像一块木头,面无表情地一动也不动。江子慧轻轻地从他手中拿过二胡,向余少奎一使眼色,开弓就拉。余少奎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开口便是《负荆请罪》中的一句京韵道白:“小人少奎,前来请罪!”接着,就是一段西皮二六板,“自古道非圣贤孰能无过,人有过勿惮改便是美德,我见识浅度量小便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叫人来换青衫荆杖看过……”
  
  李铁山听着,猛然把灼白的瞎眼一睁,站了起来,一声震天大吼:“余少奎,你何罪之有?你和我恩是恩,怨是怨,一切覆水难收!我救你,全凭她悠悠之口,可夺爱之恨不敢忘,始终萦绕心头,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相见依然是形同陌路,你走吧!”唱罢,他大手一挥,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听李铁山这如同轰天雷鸣般的一声吼,余少奎顿时呆若木鸡,良久,他才喃喃自语道:“真是戏上有,人间无!这铜锤花脸演的都是恩怨分明的人物,戏如其人!我算什么铜锤花脸,他才是真正的铜锤花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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