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
晚上,他回到家,连灯都懒得开,只坐在床前哭泣。
十年了,头一次看见他死去的妻子,像投胎转世般出现在他眼前。
本来他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可当同样的脸再一次出现,所有记忆瞬间打开,不见尘埃。
梦里也时常相见,可怎么有现在这样清晰。他默默跟着,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距离如此远,又如此近,他不敢多走一步,也不敢放慢一步。他想起往事,泪水潸然而下。
连走路的样子都是一样,他觉得匪夷所思,又欣喜若狂,恨不得抱着柱子把头撞出血来。他盼着她回头,喊一声他的名字,又怕她默然地从身旁走过。毕竟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消失。她要走向哪里,是寂寞的废墟,还是温暖的天堂,这一切都扯动着他的灵魂。十年了,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点点滴滴,如果说他们的爱是一本书,他能按照页码说出里面的内容,只是这本书被他尘封了,上了锁,丢在某个他不想知道的地方。可是,存在的,总会被找到。他以为,只要远离她生活的地方,远离她沉睡的地方,就能潇洒地拍拍胸膛,挺身向前,结果潇洒的背后,是坚硬的城墙,他走不出寂寞的城堡。
眼前的人他是如此熟悉,她现在的每个动作,他都能联想起一件往事,比如她捋了捋头发,他便想起多少年前,她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他闻着香气一路追寻,跑遍整个屋子。这些往事是不该想起的,可是现在却像蚂蚁一样往他脑海里钻,他觉得痒痒地,猛得咬他一口,又是锥心的痛。
他很想飞奔过去,抱住她,摸摸她的脸,看看她的手掌有没有长出皱纹。十年了,十年里,他老了许多,可她却一点没变,就像相识的时候一样,飘逸的头发,精致的脸庞。她会不会不再认识我,他又担心起来,不会的,我那么爱她,她那么爱我,怎会轻易忘记,即使我老得变了模样了,她也能一眼认出我来。这是他们爱的盟誓。
她越走越快,像是要逃离他的视线,消失于人海之中。他紧紧跟着,有种天涯海角也随你去的劲头。自从她走后,他也想过随她而去,可他放不下两岁的孤女,夜夜借酒浇愁,直到女儿的哭声把他喊醒,他才知道,所有的痛只能让他一个人来背,从此他忘掉了丧妻之痛,一心一意抚养女儿,把女儿当成最大的慰藉,现在女儿长大了,不再像从前一样依赖他了,他反而夜不能寐,寂寞往往趁虚而入。
你一定很想看看我们的女儿吧,他想着,她又乖又可爱,像极了你,有时候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你一样,我把对你的爱加倍放在她身上,她也很懂事,把对母亲的爱加倍放在我身上。她从不问我,她为什么没有母亲,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不管去了哪里,一定是爱她的,离开也是天违人愿。想起女儿,他心中满是自豪,他无法想像她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后,会是怎样喜极而泣地抱着他,诉说着十年来剪不断的思念。
他开始幻想重逢后的场景。女儿问着她的名字,星座,血型,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漫步在河岸上,看着日落,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在他梦里千回百回的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看着她转过一条街,急步地走向一栋房子,他马不停蹄地跟上去,拿出手机翻出他们以前的合照。
“请你等一等!”他激动地说。
她停下了,回过头来。
是的,是她,他滚下泪水,把照片拿给她看,“你看,这是我们以前的照片,你还认得吗?”
她愕然又恐慌,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的表情就像看到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他情绪激动,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这是你呀,你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像是碰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你眼睛有毛病呀,我跟她哪一点像了,真是个神经病!”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门,愣在那里,等到天黑也没再看她出来。梦,就这样破碎了。
回到家中,坐在床前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儿回来了,一看到他,便走过来抱着他的头,泪水滴在他的头发上,“你又看见妈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医生说你是得了“妄想症”,是因为过度的思念与寂寞导致的,以前我陪着你,你的思念就少了,现在我住在学校,你就常常想起妈。对不起,是我疏忽你了。明天你到我的学校去住吧,我已经给你找好宿舍了,今天回来就是来帮你收拾东西的。”
他默默听着,紧紧握着手机,手机上亮着那张年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