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个老人 – 开来之家

记忆中的那个老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手术室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意味着那个苍老而倔强的生命宣告结束。爷爷终究还是抵不过病魔的摧残,在那个晴朗的午后离开了人世。医生下达死亡通知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十几年积蓄的情感顷刻间似山洪倾泻爆发。

我只记得那一天,阳光格外刺眼。

记忆中的那个老人,沉默,少言,千年不变的中山装使他看上去一脸庄严。他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好感,每次回老家,向他问好,他也总是淡淡的应允着。看不出表情变化,听不出情绪起伏。然而对弟弟的态度却大相径庭,见到弟弟他总掩饰不了内心的喜悦,亲他,抱他,拿胡子扎他,俨然不顾一家之主的形象。年幼而无知的我也只能在一旁深深的掩藏自己内心急剧膨胀的嫉妒心理。

到了十一二岁,兴许是青春期的几许叛逆,抑或是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熔岩亟待爆发,对爷爷的渴望炽热升级到了怨恨。再到爷爷家时我不再有兴趣叫他,总是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坐在一旁看电视。我不明了他是否看出我对他态度的转变,他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不冷不热,不浓不淡。毕竟血脉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液,我们两像是两颗寒夜里倔强生长的冬菇,冷冷的对峙着,僵持着。明里暗里叫嚣着。

再后来,县里举行的朗诵比赛我有幸斩获了第一名,一时间我成为学校,左邻右舍间风靡一时的人物,纷沓而至的好评也着实令我有点找不着北了。回到老家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了,嘴里哼着不入主流的曲调,我承认我是故意在那老头面前显摆的,谁让他无视我这么多年呢?有的时候真想不通我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让他这么不喜欢我。本想这次比赛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但其实他早已将我的骄傲与狂妄都尽收眼底。饭桌上,他语气深沉的对弟弟说:“小胜啊,越是没有本事的人就越加自命不凡,骄傲都是无知的产物,你要看淡成败,脚踏实地的走好脚下的路啊!”爷爷的一席话像小拳头一样游刃有余的敲击着我的胸腔,我听在耳里,并且在心底鄙视着他的指桑骂槐。可当时愚钝的我啊,怎能懂得爷爷的一番良苦用心呢?

在殡仪馆,工作人员让直系亲属鞠躬告别遗体,三鞠躬后装着老人的褐色棺材要被工作人员推去火化。在那一刻,我幡然觉悟,我见过翻白肚子的亡鱼,被苍蝇围绕的老鼠,甚至屠宰场待杀的母牛,可这次却是我至亲的爷爷永远的离我而去啊!永远的离去是一种怎么样的失去呢?我无从知道,但此刻我知道了什么是悲痛欲绝,什么是撕心裂肺,什么是万劫不复!深深的绝望像一块块刀片一样割据着我每寸肌肤,连心都被撕扯得生疼。我后悔,痛恨,甚至厌恶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抱着那廉价的自尊和他顽抗,像是一场可怕的梦魇,我不顾一切冲上去把棺材抱住,没命地敲打着玻璃,心中不断叫喊着“你起来啊,起来啊,快起来啊,起来继续讨厌我啊!”滚烫的泪水无情的滴落在棺材上,心像是被掏空了。孤独了,绝望了……在一群人的死死环抱中我被拥了出来,七嘴八舌的安慰声像是古老的暮钟发出的哀鸣在耳边延绵,我不想听……

后来的后来,在爷爷的周年祭上,奶奶望着爷爷的遗照,叹了一口气“这老头子脾气怪得很,明明很疼你却成天装出一副不睬你的姿态。你小时候算命的就说你长大会有大出息,他总怕把你宠坏你就不用心读书了……”我一怔继而转向平静,望向门前的那棵老榕树,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我仿佛看见老榕树下那个慈祥而和蔼的老人向我露出一个慈祥而和蔼的微笑……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境。岁月依然沉浸杯底,无澜无恙。爷爷活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好多年,但终其一生我都不懂那个一直爱我却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终其一生,我都只能抱着“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遗憾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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