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慢脚步去爱你
忙碌，好像是现代人的一种通病，也成为很多人敷衍生活、逃避责任和义务的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太多的现代人，忙着争权夺利，忙着交际应酬，梦想早已不知道搁浅在哪片沙滩了。每天每天，马不停蹄地奔跑在生活的大道上，灯红酒绿中，人欢马喧时，我们渐渐迷失了自己，灵魂已然追不上身体的脚步了。
我，在这样喧嚣的滚滚红尘中，也日日浑浑噩噩，随波逐流。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于我，也只是读书时代的一个梦，纤尘不染，却愈来愈遥不可及了。内心似有一只想四处突围的小兽，但坚硬黑暗的四周，仿若铜墙铁壁，惶惶然，无从找到出口。
那天，当年老的母亲，通过长长的电话线，一遍遍深情地呼唤着我乳名的时候，电话这端的我，却有些不耐烦了。彼时，我正在网上看一部最新上榜小说，正沉浸在男女主人公相爱却不能爱的感情漩涡中，无法自拔。母亲不合时宜的电话，扰乱了我阅读的心境。
“娘，有什么事吗？快点说，我有些忙呢！”由于想尽快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先睹为快书中男女主人公的命运，我甚至省略了正常的寒暄，没来得及问一下，母亲最近的身体。母亲患高血压，已经若干年了。
“没……没什么”，母亲嗫嚅着，声音有些沙哑，“一个多星期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娘知道你忙，怕你惦记娘，所以……”
哦，日子仿佛每天都以同样的面孔出现，不经意间，一个星期又倏忽而过了。蓦然想起，每周一次，像例行公事似的，有事没事，我都会给母亲打个电话，而这次……
原本，母亲的心，就长在孩子身上啊。即便，因为孩子，碎成一片一片。而每一片里，刻着的，永远是对孩子爱的伤痕。
那么，我每次每次的，相较别人的感情淡漠而言，自诩是比较“孝顺”的问候电话，想来都是母亲极大的守候和盼望啊。见不到我的影踪的母亲，只能从我每周一次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一点她的孩子的消息。
想起前不久妹妹的话。她去看母亲，说母亲越来越老了，记性也大不如前了，却牢牢记住了我们兄妹的手机号码。妹妹怕母亲在家闷得慌，好多次要带母亲出去散散心。母亲总说人老了，哪里也不想去。妹妹虽觉遗憾，但也只得随老人的心。后偶遇母亲小区的一位老人，一见面就夸她孝顺，说母亲常和她说起，小女儿带她去过哪些哪些好玩的地方，见过哪些哪些好美的风景，吃过好多好多的东西……临了，那老人说，你母亲不枉活一场啊，眼神里装满了羡慕，语气里，却掩饰不住淡淡的失落。
妹妹说，那一刻，她忽然感到心酸。那些蓝天白云，那些鸟语花香，原也是年老母亲长久以来的向往啊。只是，她舍不得孩子为她花钱。再去看母亲时，妹妹手里拿着两张去外地的飞机票，说非要母亲陪着去，否则她也不去。母亲一面责怪妹妹“乱花钱”，一面摩挲着那两张于她来说“昂贵”的飞机票，下定决心似的说，出去走走也好，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坐过飞机呢。
看得出母亲异常兴奋，想来不仅仅是远行的原因，更因了儿女的一份孝心。妹妹说只出去一周，带点换洗衣服就行了。母亲就一件件地整理那几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衣服。末了，母亲忽然有了一个反常的举动，挪到电话机前，拔掉电话线，说带着电话吧，免得你姐找不到我，着急。妹妹说，她笑了，旋即却流泪了。如若爱可以打包，母亲会带一个多么沉重的包裹啊。
“嘟嘟”，电话那端传来了忙音，显然，听到了我的声音，母亲放心了。我握着话筒的手，却兀自停在空中。我仿佛听到母亲幽幽的叹息，在空气中丝丝缕缕，时断时续……
记忆里，兄妹三个中，母亲最疼我，我也最依赖母亲。小时候，我身体很弱，加上营养不良，一天到晚四肢都是冰冷的。那时的冬天特别寒冷，夜里尤甚。晚上睡觉时，母亲的被窝里，永远为我留个位置。而每次，母亲总是先我而躺下，为我暖暖被窝。每当我像个“小冰块”一样钻进被窝，母亲就会把我的小手夹进她的腋窝里，而我的冰冷的小脚，业已夹在母亲的双腿间了。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暖意融融。由于贪恋母亲怀抱的温暖，及至已不再是小孩子了，只要和母亲同睡，我还是习惯性钻进母亲的被窝。那里，有一个我永远做不完的童年的梦。关于爱，关于温暖。
白天，我更是寸步不离母亲。母亲很勤劳能干，也肯吃苦。自我记事起，父亲身体就不好，家里的所有活计都落到母亲一个人身上。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去挑水吃。记得从我家到那口井，有一段长长的青石板路。每天每天，一个瘦弱的妇女，领着一个同样弱不禁风的小女孩，肩上挑着两个大大的水桶，一步一步，丈量着那段距离，也丈量着那段凄苦的人生。
那条路好长，幼时的我觉得仿佛没有尽头。母亲挑水往回走时，总是走走停停，但并不放下肩上的担子。我，则在后面气喘吁吁跟着。有人劝母亲，这样太累了，赶紧着挑水回去吧，孩子我替你领着。母亲总是报之一笑。呵呵，不累。生活，不能老是低着头赶路啊。歇一下脚，看看云彩，听听鸟鸣，心情就畅快多了。而我等我一步一挨地追上母亲，顺着母亲的目光，去追逐那变化无穷的云彩时，母亲的脚步又愈行愈远了。“嗒嗒嗒”，母亲双脚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仿若空谷跫音，常常响在我的梦里。
经年以后，我终于懂得，母亲那时是在等我。生性好强的她，怕邻居说闲话，又担心我一个人走这条路，所以，那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上，母亲捋着刘海看云的样子，成为我记忆里最美的一道风景。
母亲，一生不识几个大字，像那个时代所有的贫苦人们一样，永远只是匍匐在这块土地上，辛勤耕耘着一家人的生活，顶礼膜拜着她们看似神灵的上天。观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这份悠闲，洒脱，是母亲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一种境界。母亲，看云的母亲，只是在俗世里等我，等她的女儿走过这漫漫长路，走到她身边。
母亲，当时光老去，在你无声无息，无微不至的爱里，当年的小女孩一天天长大了。而长大了的女孩，却挣脱了你的怀抱，离开了你的视野，脚步匆匆，去赶赴着一场又一场生命里的盛宴。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她再也没有时间，去看看一朵流浪的云，去闻闻一朵盛开的花……甚至，她也无心去看一看你日益苍老的面容，去听一听你内心对女儿殷殷的期盼……
放下电话，收回悠长的思绪，我迅速关掉电脑。是的，那个“男欢女爱”的故事，是在我的世界之外的，而母亲，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存在。母亲，不要再叹息、我想马上，立刻，现在就去陪你。陪你聊聊天，听你絮絮叨叨和我唠些家常，一如小时候，你一次次不厌其烦，满脸慈爱地听我诉说，学校里哪个女生和我吵架了，哪个男生写信说喜欢我；陪你吃顿饭，看你就着时光，一口口咀嚼幸福，一如小时候，你哼着歌谣，讲着故事，一口口喂我长大。
母亲，天气真好，让我陪你看看漂泊的云彩吧！还记得多年前，那片挂满了母爱的云彩吗？看，它还是那样洁白，无暇。一如母爱，永远有一张不老的容颜。
当岁月漫漶，母爱，却如琥珀，即便尘封，也散发出永久的美丽。母亲，你用光阴里那些爱的花朵，为我串起了一路芬芳时光。那么，当你的步履蹒跚，当你的目光再也越不过那山高水长，母亲，让我停下脚步，来爱你！一如小时候，你站在那段停下的时光里，慢慢等我，殷殷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