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旱烟
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抽旱烟,已无从考证。听母亲讲,她们结婚的时候,父亲就抽旱烟了。那浓郁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我整个童年。
父亲有杆烟枪,是紫铜做的。铜钱大的烟锅连着尺长的烟杆,精致的烟嘴和烟杆是可以分离的,父亲时常把烟嘴取下来,用细长的竹签清理烟杆里那黑黑的烟油。小时候,但凡我们肚子痛,父亲就会用黑色的烟油涂抹在我们肚挤眼上,说不清什么原因,每每如此,疼痛感都会减弱,慢慢好转。长长的烟枪上挂着一个牛皮做的小盒子,盒子里装满了我替父亲裹好的旱烟。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抽烟还是用火镰。现在没多少人还记得火镰了。就是用坟头烧的那种草纸,反复揉搓,待到草纸变得非常柔软,就把草纸搓成细长的条。这就叫做纸媒。要取火的时候,用两块石头把纸媒夹在中间,用力敲打,待到石块蹦出的火星引燃纸媒,再用纸媒的火点烟。
我开始上小学那会儿,父亲就不用纸媒点烟了。那时候,两毛钱可以买十盒火柴。那些火柴盒上印有漂亮的图案,就连火柴头都染着鲜艳的颜色。用火柴头在盒子两侧黑色的皮上轻轻一划,就回蹦出豆大的火苗。比火镰方便多了。那些父亲用后空弃的火柴盒也给我增添了不少童趣。用火柴盒搭积木。用一根长线把空盒子连起来,做成我儿时的火车,载着我无限的遐想时常伴我入梦。
后来家里经济好些了,父亲买了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真的很神奇,抽开金属外壳,填满棉花,沁上煤油,父亲还放了一颗叫火石的金属颗粒。用拇指压着上面的轮子一掰,一溜火星蹭的串出来,鹅黄的火焰突突的跳跃。父亲猛吸两口,烟枪里冒出浓浓的白烟。
父亲的旱烟基本都是我们自家种的,小的时候,村子里有好几家种旱烟的,都是家里有人要抽,留给自用的。那时候,我时常和父亲在烟田里给烟苗施肥,上垅,打腋芽,捉虫。父亲每每此时都小心翼翼,每颗烟苗都是他的孩子。
到了秋天,巨大烟叶像蒲扇,有着粘粘的液体。我和父亲把烟叶一片一片折下来,一片一片的穿在草绳上。晾晒在小院里。到了晚上,我和父亲要把草绳上烟叶用草绳紧紧地捆起来。父亲说这叫“收汗”。烟叶收汗收好了,才有吃味,才接火。我痴痴地听着,明白这都是徒劳,我不会抽烟,也不考虑种烟。
父亲的旱烟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在每个敲击的火镰里,装满了那些火柴盒,却挂在草绳上风干了,也风干了流年。
去年冬天,父亲最终没能敌过病魔,抽完最后一锅旱烟,父亲安详地走了,我抱着父亲消廋的身躯,我没有流泪。默默地整理好父亲的旱烟和那陪伴多年的烟枪,连同那些旱烟的记忆一并装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