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外祖母 – 开来之家

曾外祖母

沥青马路闪耀七彩虹光,与城市别无二致。双向单车道,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正确,那条只能容许单车通行的马路,就如同没有归途的河流,奔腾往复,绝没有机会记得来时的样子。

母亲应邀参加农村亲戚的婚礼,我与之同行,临近村口时沥青马路彻底消失不见,耀眼的光线被黄土地吞噬殆尽,碎石折射起的光线被车轮卷起的尘土所掩盖。到达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平房时,仿佛又看到曾外祖母在院门口,坐在漆黑发亮的木头板凳上。

可是,她已经过世很多年,我记不清她的模样,但很多事情我没有忘,例如我孩童时代,在她膝头玩耍,那一脸深深的皱纹,是我仰面于她时唯一的印象。她偶尔会和我一起玩,但更多时候曾外祖母头都是在望着西边,若有所思的样子。即便十多年过去,我已长大成人,依然不懂她那时候在看什么。

仔细想想,那时候她已经快九十岁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地的大事。但她生下了十个儿女,伟大就如同她多年以前给我的一枚铜钱一样。

记得上次回到农村是参加舅舅的婚礼,时隔三年,我的妹妹已经是个可爱的令人心生温暖的小姑娘了。我想我大概看到生命的延续,妹妹,还有那些我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兄弟姐妹,在此之前,我绝想不到现如今庞大的家族,最初的创造者只有两人。同时,她的子女也陆续的回到她身边,包括我的外祖父。

告别我生命的全部亲人,都如若干年前曾外祖母给我的那枚铜钱一样伟大,那一定是传承的力量,百余年的硬币,经过无数人手中辗转,才终于落得尘埃落定。即便已经退出历史的舞台,不可置否的是没有它就没有今天的货币,没有祖辈就没有今天的我们。

她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倒是她的子女奔赴到了各地,老实说我已经记不清她与我曾外祖父居住的屋子是哪间。那房子究竟是传给她的哪一个子女我也不知道,记忆中整洁的院落似乎只能停留在脑海里,我拜访了很多亲戚,都找不到相吻合的院子。也许是经过多次翻修,那幢老房子已经荡然无存。

可是,当我靠在身后崭新的铁门,试着模仿曾外祖母在院门口望向西边无限的天际时,我忽然觉得这里无论经过多少亿年也不会发生改变。夕阳、红霞,与我多年以前见到的别无二致,那里承载着历史的尘埃。十五年过去,至少感觉是一样的。

或许我可以猜一猜,曾外祖母的习惯,她看见的不是无边无际的蓝天,而是久未归乡的孩子们,那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一天的终点,回家的时刻。她盼了半个多世纪,我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和亲戚谈论起我记忆中的她时,大家都忘记了她的样子,唯独全都记得她喜欢在院门口坐着,问及原因,没人知道。

陈旧黝黑的板凳是她度过无数岁月的证明,她去世之际,我没有在场,但我听说她走的安详,不枉她在空中飞翔一辈子,停下衰老的双翼时,赢得了很多的欣慰。

婚礼是传统的农村风格,在一间二百多平米的屋子里举办,比起城市的婚礼多了点喧嚣。现场更为简陋,只有一副条幅挂在墙壁上,来告诉各方来宾今天的主角是谁。

在我看来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婚礼怎样不太重要,就像我的曾外祖母,一个世纪的生命旅程,历经从无到有。她结婚时恐怕只有一块带颜色的布作为装点,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坐享其成呢?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内容很少,曾外祖母只存在于我十五年前的记忆里,如果不是三天前去农村参加婚礼,我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拾起这些残片。

You may also like...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