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

蝉鸣风动的夏日午后，紫菀收到了两条陌生的短信：“年少时曾畅谈人生，多年后还记得我吗？”“曾经沧海难为水，当年多少幼稚多少迷惑，如今都成了过眼烟云，剩下的只有美好的回忆。”落款都是“一个还在想念你的傻弟弟。”莫非是舒？紫菀轻握玻璃杯，茶水有些苦涩，嫩绿的茶叶一片片在清水中舒展，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初识舒是学生时代。狂热的校园文学热中，紫菀担任了校文学社社长。高二那年，文学社成立一周年，紫菀精心筹划了大型的社庆活动。几天后，社庆文艺调演拉开了帷幕。最精彩的节目是一个《青春的节拍》现代舞，揉合了当年流行的霹雳舞的高难度动作，三个高一社员的精彩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其中最矮小的一个给紫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头顶着地，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一场表演下来，他的白衬衣上全是灰尘，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庞流了下来。紫菀递过纸巾给他：“你累了吗？”“不累！不累！”他憨厚地笑笑。后来紫菀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社员就是舒。坦率一点说，舒对文字的敏感和灵气在才子才女济济一堂的文学社显得极为普通。但他对文学的那份热情、那种执着却是才子才女们无法比拟的，他热心参加社里的所有活动，并不时提出一些新颖、独特的观点，让很多社员都对他刮目相看。

步入社会后，紫菀忙于生活和工作上的琐碎事，少年时的梦想已成为遥远的回忆。在一次次的午夜梦回中，紫菀感到时光流逝和岁月无情。一日，当紫菀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时，桌上有一封三角邮戳的信。原来，舒当兵去了，信中他述说部队生活的艰苦和快乐。在北方军营中，年轻的舒穿着橄榄绿军装靠在白桦树上，他的身后是一排排白桦林，舒比以前多了几分成熟，眉宇间多了坚毅。这让紫菀想起文学社社庆时他卖力的表演，那沾满灰尘的衣服和挂满汗珠的脸。他原本就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农家孩子，这种秉性经过血与火的磨炼更加卓尔不凡。

以后的日子，紫菀和舒鸿雁往来。潜意识地紫菀把舒当成弟弟，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的亲情。舒坦率地告诉紫菀，和他交往一年多的女友绝情地和他这个大兵拜拜了，舒的情绪颓废到了极点。而紫菀也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情。紫菀以为真诚可以打赢这场爱情战役，不料在这场无硝烟的爱情战争中她却遍体鳞伤，她和那个他输给了时间和空间。紫菀给舒写了一封长信，她告诉他，对于爱情，男人总是把它当成生命的一部分，而女人却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像她这样一个把爱视为生命的女子能在经历爱的伤害后，独自舔去自己的伤口。何况你是一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舒很快从无花果的爱情中解脱出来。这年冬天很冷。紫菀蜷缩在自己的天地里，等待春暖花开，面朝大海。那天，气温骤变，北风呼啸，下班后紫菀正急着回家，却见一个穿军装的男孩走过来。天啊！竟是舒！他比在校时更黑了，个子略高了些。两人兴奋得跳了起来。舒告诉紫菀，这是他当兵后第一次探家，早想着去紫菀家看看她父母。舒和紫菀父母聊天时，是那么亲切自然。显然，他和紫菀的家庭融合在一起了。临走时，舒送给紫菀一本《红楼梦》，他说：“姐，爱书的你少了这本经典之作是残缺的！”多年前，紫菀曾有一本《红楼梦》，被人借走后，从此杳无音讯。舒弟的那份细腻，那份真诚，让紫菀想这么好的男孩，哪个女孩遇见了，真是福气！

聊天至深夜，舒出门，紫菀相送。楼梯口一片漆黑，紫菀一脚踏空，差点摔下去。舒眼疾手快，牢牢地拽住她，臂膀是那样有力。那一刻，紫菀感到舒真的长大了。

而让紫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舒对她的情感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不再称她为姐，他告诉紫菀在校时，紫菀就是他仰慕的对象，但初次探家后，才发觉她原来也需要保护，只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有着敏感的心和细腻的情。舒的信雪片般飞来，一封比一封炽热。内敛的紫菀无法面对这份真挚的感情。那场刻骨铭心的恋情里，男主人公也是一位军人。这场爱情足以让紫菀无法坦然接受另一个军人的情感。

那时，舒面临着考军校，对于农家孩子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不让舒分心考试，紫菀小心翼翼地避过感情话题，鼓励他一鼓作气。舒原本十分有灵性，加上他的勤奋，自然顺利考入了一所名牌军事院校。舒似乎找到了一根救命草。他认为自己的努力必将改变紫菀。而紫菀的世界愈来愈现实，面对舒排山倒海的爱情攻势，她做了逃兵。在同龄人都出嫁为人妻为人母的年龄里，紫菀无法浪漫到重新与一位军人产生柏拉图似精神恋爱。她有意将舒的信尘封起来。

又一个夏天到来了。紫菀在家庭的变故中接受了一份新的感情。她认识了文斌，一个憨厚的男孩。外表沉稳，内心却十分狂热。若让紫菀忘却了年少时那份纯真无瑕的情感留给她的忧伤与无奈。紫菀第一次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丢了盔甲需要保护的小女人，需要一份平稳的感情，一个属于自己的港湾。紫菀觉得文斌就是前生在等她的那个人，她平静地等着他来爱，他来疼。

舒又回乡探家了。那一夜，紫菀和文斌、文斌的朋友一起玩牌。紫菀和舒打一对，配合得天衣无缝，把对手杀得个落花流水。结束后，文斌和他的朋友先行一步。舒细心地留下来，帮紫菀收拾纸牌、茶杯。他边洗茶杯边笑：“我们是绝配……”话很轻，紫菀听着却呆了，在这场友情和爱情的暧昧战争中，她得有个结果。

舒归队后，紫菀写信告诉他，文斌是她的男友，他们极可能走向婚姻。舒并不相信这是真的，来信频频。军人的爱就像夏日的风，来得迅猛热烈。紫菀不得不片纸未回，她知道，这只会让他陷得太深。退一步，海阔天空，或许若干年后舒会理解她的。

舒像从地球上消失了。在夜阑人静时，紫菀总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弟弟，一个叫舒的男孩站在梦的边缘。她仿佛失落了些什么。

四年后的夏日，紫菀接到舒的信息后，回电过去。话筒里一下传来舒特有的乡音。他现在已是连级干部，结了婚，成了家。妻是教师，正在家里“孵蛋”（怀崽）。他告诉紫菀，在同学那里听说她身体不佳，故按捺不住发了短信。紫菀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人世间有一种情感比爱情更持久，那就是亲情。紫菀所幸她的退却，为他们保留了这份持久的情感。

十一月，秋意正浓。舒发短信告诉紫菀，妻已为他产下一宝贝儿子，他在努力做一个模范丈夫。他想和紫菀一家聚一聚。紫菀笑着发了一条短信：刻意相聚难免牵强，相见不如怀念。

金秋的风摇动窗前的香樟树叶，只听见飒飒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