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朋友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是害怕孤独的动物,需要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找到一种认同感和归属感,就像豺狼间的相互闻闻气味或蚂蚁间的相互碰碰触角一样。所以我们找啊找啊找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一个亲切的眼神、一朵真诚的微笑,便是我们抵御严寒的理由。
朋友多了路好走。柴米的夫妻,酒肉的朋友,我们从小接受的是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知道再纯洁的感情,也少不了物质这个载体。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能互利互惠的朋友,也不失为朋友。而阳春白雪的朋友,谈诗论赋,风雅之至,虽无实用价值,但至少能让人在这个烟熏火燎的俗世中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 。
我何其有幸,此生虽朋友不多,但有俗有雅有死党,更有且俗且雅且死党。而“死党”,简直就有点两肋插刀的意思了。
高山流水的故事传颂了千年,子期病故,伯牙“摔碎瑶琴凤尾寒”,小凤仙在给高锷的《知音》中唱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择交如求师,结交在相知。朋友的意义在于相互温暖、相互提升,最难得是那个“懂”。张孝祥过洞庭,“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难与君说君亦懂,懂,便是知音的境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虽无财烹龙炮凤,我亦无才歌舞升平,但我会做听琴的子期,在天欲雪的傍晚,燃起红泥小火炉,煲一碗心灵的鸡汤,等你的叩门声;在春将暮的三月,为你舒开两弯罥烟眉,与你半日偷闲踏莎行,看自在飞花轻似梦……桃花潭水深千尺,比桃花潭水更深的,是万丈红尘里那一份友情。
当然也有受伤的时候,或者如《柳毅传书》里的洞庭龙女所唱“君情深浅探无由”。人心是一口井,纵有阳光,也照不到深深的井底。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从来不会动心思要去破坏什么,从来不懂要去算计什么,只是不想让心那么冷,只是珍惜同船渡的缘分,但愿彼此搀扶着,从泥泞走到美景。所以用我全部的真诚,企望营造一个“鸽子花朵一样开满天空”的大同世界,一个“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世外仙源,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大家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或赌书泼茶或把酒临风,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曾经我以为我又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且俗且雅的朋友。
是我太贪心了吧,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人心里有一把度量衡,暗暗会把朋友划分为三六九等。有时,无论我怎样掏心掏肺,纵然一片丹心向明月,却免不了月偏食,被归入三六九等里的末一等。苦笑一声: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却不是这么回事;长叹一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曾经很纠结,苦苦追问:朋友在何处? 也许,真诚永远是人心所向,这世上没有人不需要友情。只不过人心里那把度量衡粘附了太多的身外之物,趋炎附势原本是人之常情。“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亲情是无可选择的与生俱来,爱情是心甘情愿的低进尘埃,而友情,那是一场灵魂的棋逢对手,谁比谁低贱?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却不能奴颜媚骨到没有尊严。
我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一点微光,只有在黑夜里跋涉的人才会懂。倘若你火树银花锁阳台,我自会安静地走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