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忆

　　时光那么静默，喧嚣被青墙隔绝，繁华被时间剥落，尘寰便似河水安宁。淫雨霏霏始终未有停歇，而午后的街上行人渐多起来。趁着新春，我又回到家乡的故居。故居不过三十三平方，庭院也只有十平方。屋陋，尚得容膝；院落小，亦能仰望星空，信步遐想，可以想得很远，很远。日月之神长照。一年四季，风雨霜雪，轮番光顾，兴味不浅。蝶儿来这里欢舞，蝉儿来这里鸣叫，小鸟来这里玩耍，秋蛩来这里低吟。静观宇宙之大，其财富大多包容在这座十平方的院子里。院里有一棵老李，到了春四月，树上开满了青白的花朵。碰到有风的日子，李花从迷离的碧空飘舞下来，须臾之间，满院飞雪。
　　儿时故居的院落，每当蝉声凄切之后，世界进入冬季，山茶花开了，三尺高的红枫像燃着一团火。等到树叶落尽，顿生凄凉之感。然而，日光月影渐渐增多，仰望星空，很少遮蔽，令人欣喜。家乡的故居距离镇上的戏台不太远，记得那些年的新年，戏台最为热闹。儿时，我常被那戏台吸引，趁着奶奶不注意，偷溜出庭院，自个跑去戏台，和当时的名角学着咿咿呀呀唱着，等到奶奶撩着衣袖，围着还未解下的围裙，急急忙忙来寻我，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说到底，那还是最想回忆的时光呢。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或是因这地方太过安然静谧，忽觉天色渐暗，戏台仍旧寂寥无声于雨幕后边，游人驻足片刻，复又在轻叹之后纷纷离去。冷寂的夜色，让我忍不住停驻在雨幕中，回想种种，兜兜转转，才发现，记忆被时间遗落，掩埋在年轮的尘埃下。入夜，河水与风皆是微凉。一路上，没了门上挂着的红灯笼，只是春联孤零零地饱受寒风的撕扯，地上再没一片又一片……只是恍然记得，那日刚下车，便有孩子送给我一塑料袋的爆米花，为了怕我嫌弃，专门强调在乡下二月二专门有吃爆米花的习惯。我想笑，想想好多年都没有二月二这个概念了，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小时候，每年的这个季节，街上的孩子都会围着嘣爆米花的铁葫芦，只等“嘭”的一声爆米花出来，大家就蜂拥而至，就这样，爆米花成了我美好时光里最珍贵的东西，整整陪伴了我一个童年，只是长大后，在异乡，闻不到这种浓重的气息了。我终于怅然发现，与时光一起消逝的不是岁月，而是我们年少时的整个心底世界。走过许多路，遇见许多人，我们的脚印留在路上，都想着多少年后再回头看看，可惜才走远，时光之潮就汹涌而至。我求它手下留情，不要把我们的痕迹抹去，可是它置若罔闻，只用风的狰狞咆哮来回应我。
　　很多岁月的情谊，甚至于传统，经过我们的生命，照亮了一段路，然后渐远渐逝。我怕了，越是珍惜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给结局下了越多的谶语。黑夜那么浓重，我独自走在故居的街上，这里的每个意象都撩拨着我的思绪，每一种思绪都回到同一个命题，那就是不愿失去珍贵的感情。风吹着，冲撞着我的躯体，可我张开双臂，却怎么也拦不住温暖逃逸的脚步，我抱紧自己，可是岁月流逝带走的梦的温暖无孔不入，轻而易举地就攻取了我的心。锁住了对回忆的念想，却锁不住喷薄而出的情感。正月的新年，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