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身边,那把伞
那个时候我还是相当悲观的一个小孩,我倔强地相信一切的不美好,却从来不让自己对美好抱有奢望。
我淋着刚开始下的雨,淋着电闪雷鸣踱回宿舍,我想,如果当时匆忙的人群不小心踩到了我,我一定会撒泼地和对方大吵一架——不要骂我,我又听到爸爸妈妈的争吵了。电话就在我的手上,里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我在这头听着——这是一个我熟识了二十年,却始终不理解,也无能为力的世界。
我打了电话约你见面——你不是已经多半年想要见面,为什么不放纵一回呢,这里并没有在乎我的。
你不知道,二十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乖乖女,在大家的眼中,我乖巧懂事,省吃俭用——其实我知道,无论多么乖巧,也不会让他们不无端争吵,多么节省,都不会省下来爸爸一晚上的赌资,但是我只是想让他们能够心情好一点,哪怕是和对方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哪怕是像陌生人一样相安无事地各自为好,然而,我没让人操心地度过了太过早熟的青春期,努力考上了还算不错的大学,为什么期盼的一切却只变成了更深重的绝望?
我突然为自己的念头害怕了,窗外电闪雷鸣,雨的声音已经可以淹没我的心跳——我显然还不是很擅长为自己做决定。
我转身往回走,却发现匆忙之间忘记带钥匙了。
心里涌过一阵辛酸——你们欠我,或者是我欠你们,这个雨夜,如果可以帮我下定离开的决心,那么,就真的解脱了。我仿佛看到恸哭,看到捶胸顿足。
你已经等在约定的地方了,远远地就认出了我,跑过来给我撑了大半的伞——我已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你手忙脚乱地把我拉进食堂——陌生人的关怀,让我有些不自在。
把耷拉在眼睛上的头发撩开,看清楚了你——不像是印象中到处留情的样子,但是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真的感觉好丑,一点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食堂的闷热加上随着人流一阵阵涌来的湿气真是让人难受,不等雨停,我强烈要求出去走走。你取雨伞的当儿,我已经跑到了门外,雨还在戚戚沥沥地下着,一个同学看到我,问在干什么,我窘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个时候头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回头看,你一手撑着伞,理所当然地看着有些惊奇地想着什么的同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颤颤巍巍地沿着马路牙子讲我们的不合适,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我用哲学辩证,以及心理学粗浅的皮毛把对你知之甚少的几个方面翻来覆去地“宇宙人生”。
你只是在我旁边,用一个一晚上都没有换的姿势倾听着,口干舌燥的时候我问你明白了没有,你很认真地说“没听懂”。不理我的一脸无奈,你继续有条不紊地说“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真的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2011年10月
我很快忘记了你的样子,生活又恢复了常态,爸爸妈妈仍然会吵架,只是那样的状况再没发生过,我想,即使发生了我也不会再有那样的念头了——我已经变得坚强一点了。
你仍旧发着如缕不绝的短信,做着收不到回复的问候,但是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你一个人的事——你显然听不懂我的理论,我把你关在了黑名单。
换手机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记得还有你这样一个人,新手机里跑出来一条短信:家里的天气真冷,不知道学校怎么样,记得多穿衣服。
我莫名其妙。回问是谁,没有答复。
几天后又收到了类似的短信,我苦思冥想,你突然翻山越岭而来——我想也许不是的,都这么久了,难道在我把你设为短信电话拒接的这几个月,你还没有死心?
2011年11月
我和大学最好的朋友决裂了,我像是一个偏执的疯子,一改往日里没有原则的纵容,说什么都不肯和好。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世界欺骗了一样,不愿意妥协,带着自我毁灭的倔强,宁愿哭哭笑笑地自我欺骗。
在一个寂寥的午后,你突然说,我又看到你了,和你见面之前每次见到你都想要冲到你面前说认识了你很久而你不认识的那个人是我。可是再一次见你,你看着这个注视着你的目光表现的很奇怪,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看样子瘦了,多吃多穿,小心感冒。
我有些不忍,突然觉得自己很残酷——我已经想不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幕,他好像一直和时光躲在一隅,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头,都感觉他在,可是,我却总是认不住,茫茫人海里,哪一个是对我诉说美好的面孔。
我又一次约他见面,完全是想像老朋友一样谈谈心。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他没有提一个字的过往,我也没有提一个字的悲伤。临别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我的手怎么了,我说太冷了,用帽子包着。
没过多久,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药——“大夫说了一堆,不知道哪个比较好,都买来了,你先用着,不够了过几天再买。”像是怕我硬还给他一样,说完立即跑了。
手好了的时候我重振旗鼓去练车,他打听到消息硬要陪我去,路上把自己惟一一个打电话不花钱的号码设成了我。
晚上我没有推辞一起去吃饭,付账的时候我说辛苦一天,一定得我请你,他一把把我推到一边,说了句,遇到你,我哪里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遇到你,我花光了所有的好运气。”后来我把自己从杂志上看来的话读给他时,他似懂非懂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肉不肉麻。我一脸惊奇地说,第一次一起吃饭时你说给我的啊。他思索良久,喝了忘情水一样,似乎已经忘了前世的恋人——“没有啊,你一定是记错了。”
也许当时他只是想说,要是没有中什么不知名的邪风,谁会赖在你身边,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动不动就发疯剪短发,还将近两年装清高。
2012年12月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已经在一起了。我们开始频繁地打电话发短信,我发现他不理解我的世界也没有关系,毕竟那一套理论已经渐渐没有什么说服力,偶尔给他讲某个有惊世奇才的文豪,他会说,啊,羊脂球是什么球?
随着十二月的来临,世界末日的传言也越来越真实。我看着人们谱写的离谱的新闻,问他相不相信世界末日。他说我不管这些,人们真的是无聊,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世界末日又能改变什么。
考驾照的时候他坚持要陪我,所谓的“陪”,其实是我在车上,他在考场外,但是即使这样,我的心里还是觉得无比踏实。
考完他坚持要去庆功——当然是我的功。
我们聊好了以后的路,我说以后我要留在家乡,他分析说,你看,我的A地离你的B地多么近;他说要考研,好吧,那我也觉得自己的学历还不够,而且那个第一次听说的学校似乎蛮适合我;我说,人一定要有一儿一女,他说,你看,我们家有生龙凤胎的基因哦…
从自助店里出来,我们的奋战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为了少走一段路,他还提出翻墙,对我来说那么高的墙,令人感到的却是刺激而不是害怕。
回到学校,我吃饱了撑的问,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到底想说什么,他停止了打嗝,低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现在吗?——没有。
我说好吧,那我回去了。
回到宿舍不久,他突然打电话说,我有话说了,你多穿些衣服,估计要说很久。
他的身上多了一些酒味,我走到旁边的时候,他又给自己鼓了鼓劲似的,把易拉罐捏成一团,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抛到垃圾桶。
我穿了厚毛衣,外套外面又加了件羽绒服,胀鼓鼓的几乎屈不了膝。他却只说了一句,而且还没去操场——他说,和我一起考研吧。
不知不觉十二月过去了,在21号那天,我和他发着短信倒计时——世界末日没有来,但是在回首看时,却有了另一番特殊的意义。
2014年7月、2014年8月……分开后,我常常想起你为我撑的那一把伞,在我心里,它曾经为我抵挡过风雨雷电,孤独寒冷,甚至陪我度过了世界末日——我曾经还以为,它会一直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