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的蒋阿姨
(上)
我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经商量,我们请蒋阿姨过来帮忙做做饭,并做一些简单的清洁工作。
经过十来天的观察,我发现蒋阿姨这人吧,有个巨大的特点就是慢。
每天早上,她八点出门去买菜,菜场就在小区对面,她买菜的时间是我以前买菜所需的两倍以上。这事我没意见,菜场那么热闹,年轻老头那么多,她有个心猿意马的恍惚也是人之常情。买菜回来,她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开始择菜。一把空心菜一般需要耗时一到两个小时才能完成。慢虽慢,到中午十二点半,也能做好一荤一素两个菜。煮米饭不算慢,因为主要由电饭煲来完成,淘米再慢也慢不了太多。
有时,我躺在沙发上,侧耳听厨房里的动静,实在想不出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对一把空心菜如此精雕细琢的。
午饭只有我和蒋阿姨两个人吃,所以两个菜也够了。饭后,她顶多就是洗两个饭碗、两个菜碟和两双筷子,再刷一下锅。这点活,我通常十分钟搞定,她需要一小时。
下午活儿少,她通常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织毛衣是个熟练活,但是于她而言,再熟练也无法提高速度。她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看,嘴巴微张,出神地看着,手上机械地织着,依旧特别慢。右手上的针戳进最左边的孔中,右手食指挑着毛线从右针尖绕过,再从孔里挑出来,这样就完成了一针。读者朋友,您可以试着用新闻联播读讣告的语速读一下上一句话,所花时间约等于蒋阿姨织一针毛线的时间。我在沙发的这边望过去,觉得像在以1/5倍速看电影。她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低,只觉得湿濡濡的空气正缓缓地从南阳台飘进来,慢慢地在客厅里流淌,淌到她身上,一停留就是五十年,再缓缓飘走,载着她过往的所有岁月。
有时她放下怎么织都不见长的毛衣,开始吃水果。她先盯着果盘看了良久,就像人类第一次见到橘子那样既好奇又犹豫,很久很久之后才拿起一个橘子,近距离接着看。看了很久,她拿起一把小刀,缓缓地像怕橘子疼似的,用刀在橘子皮上划出一道口子,又一道口子,再一道口子……如此把橘子皮划成六瓣。放下刀,缓缓拨开橘子皮,剥出漂亮的六瓣,细细欣赏一番。开始摘除橘络,一条条一丝丝一缕缕,细细地摘下来,抛散进垃圾桶。一个多小时后,八瓣光洁的橘子赤裸裸地呈在橘皮中央,羞怯地抱作一团,臊得浑身通红。她大概花了三刻钟的时间吃掉了其中五瓣。然后留下橘子,天色已晚,得去准备晚餐了。
她最爱吃柿子,现在也正值柿子季节。我在看书的间隙偶尔瞄上一眼,她正在把柿子皮从嘴里吐出来,那皮掉下来的速度也格外的慢。我仿佛看到她正处在另一个时空里,那里,重力加速度可能是1/5G,也可能是1/2G,总之就是一个慢世界,她被笼罩在里面,以正常的速度生活着,而我从外部看过去,她做什么都异常缓慢。
(下)
蒋阿姨,也就是我妈,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而变得迟缓,她就是慢,从来都慢。而且52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啊。
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她做事比别人都慢。那时我可能还没上幼儿园,所以她干活总把我带到地头。有一次,我被邻居阿姆带出去陪她锄地。她呼啦呼啦一口气削了两垄地上的草,又翻了两垄地的土。我就跟她说,我妈妈三天才翻了半垄地。她乐得哈哈笑,回头跟我妈说。我妈很尴尬地说“每次刚干活,天就下雨了”之类的托辞。
后来出现给我爸毛衣织五年没织好,最后织出一件紧身马甲,凑合着穿穿之类的事情,我们都不奇怪。
我读高中时,她在一家做工艺品的厂子里干活,是计件制的,她做得很不开心,因为速度垫底,工资垫底,趁我暑假把我叫去帮忙。后来我有意见,我爸有意见,就不在那儿干了。
此外,似乎也没因为慢耽误多少事。因为这世界上没那么多事需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