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蝉

就在拥挤的菜市口，我竟然看见一位卖蝉蛹的。柳条编织的小筐里，百十个蝉蛹蜷曲着褐黄的身躯一动不动，大小形态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知道，这是昨天晚上捉来的，用盐水泡过方成这般模样。看着眼前久违的蝉蛹，我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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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id:4070

就在拥挤的菜市口，我竟然看见一位卖蝉蛹的。柳条编织的小筐里，百十个蝉蛹蜷曲着褐黄的身躯一动不动，大小形态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知道，这是昨天晚上捉来的，用盐水泡过方成这般模样。看着眼前久违的蝉蛹，我又想念了，想念乡村的蝉，想念万蝉齐鸣的吵闹，想念带孩子捉蝉蛹的快乐，想念把蝉蛹变为美食，孩子们那分外的天真。

　　老家住在乡村，人们把蝉蛹叫“肉骨龙”，把蝉叫“麻几了”，它是人类的天敌，因为蝉不仅刺吸植物的汁液，使其削弱长势，而且蝉鸣的噪音令人心烦。“微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每年的六月初，我都要捕捉蝉的第一声叫声。每当那几只猴急的蝉呈犹抱琵琶之态登场，我就会确认难耐的酷暑到了。这些初来咋到的蝉些许有些羞怯，些许有些懒散，不早起不贪黑，总是到上午10点以后，趁着人们不注意时“吱——吱——”，轻柔地哼上两声立刻打住，有时此起彼伏东唱西和，有时如抛物线一般，头一摆一摆，屁股一颠一颠，从这棵树上飞到那颗树上，翠碧的枝叶作为它们隐身的屏障，这时候的蝉的确还是有些可爱的。

　　闹人心烦的是盛夏的蝉。中午，没有一丝风，太阳赤裸裸地挂在天空，一丁点的云似乎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化成一缕一缕，大树的叶子失去了光泽，禾苗耷拉下脑袋，“阿黄”烦躁地匍匐在墙荫处，伸出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不耐烦地望着天空，彷佛寻找一丝遮阳的云。只有那蝉精力旺盛，拼着老命嘶叫着，就像在一棵棵厚重的树冠里装上了无数部电锯，没有音响曲线，没有抑扬顿挫，没有男女声二重唱，只是浑厚有力的男高音，一个调儿向前冲，“嗤————”似乎顷刻间会把大树锯倒。午休的人们被蝉鸣搅得头脑昏昏沉沉，大嫂气冲冲地跑出屋来，从墙旮旯里捡根竹竿，朝着树上乱敲乱打，嘴里不住地骂着：“叫叫叫，该死的麻几了，我儿子要睡觉，叫你吵，叫你吵，滚！”窗户里边，我被这不可理喻的蝉鸣骚扰得心烦意乱，瞌睡虫跑了，再也回不来了，好恼火啊，可恼火也没用，只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思绪被蝉鸣鼓动到尺把高没批完的作业中。

　　黄昏时分，晚霞漫天，农人收工，孩子放学，鸟儿归巢，连太阳也急着回家似的滑到山的那边。夜幕落下来，像薄雾，覆盖了树木，覆盖了村庄，覆盖了了炊烟和房顶，于是人们便成了村庄的游鱼。大人拿了竹竿，孩子提了小桶，按家族或小伙伴自称体系，东扎一头，西撞一尾，把白天被蝉鸣骚扰的不满情绪尽情地发泄出来，发泄到刚刚爬上树的蝉蛹身上。大树底下，一束束微弱的手电灯光柱照妖镜一般，从树根部一点点向上移，把趴在树身上的蝉蛹照射得无处藏身。于是，走近前去，用手掐住它的脖颈拖下树干，放进小桶，够不着的蝉蛹用竹竿捅到地下捡起来，每一个胜利都会令孩子们快乐得惊呼不已。

　　有时候一场大雨过后，树下出现许多蚁窝状的小孔，你捡根小木棒，轻轻一捅，会露出指头粗细的洞口，这便可以确定是蝉洞了，倒点水，水面呈现圆晕，突遭灭顶之灾的蝉蛹为了逃生，拼命往上爬，当它露出头顶时，你伸下一根小棒，它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抱得牢牢的，你再用力一拉，一个粘糊糊的“金猴抱棒”便被拖出洞外，这是大人和孩子最为激动的时刻。

　　一个晚上的突击，往往战果辉煌，六七十个俘虏不再话下。把捉回的蝉蛹洗干净，用盐水泡好，第二天早晨，蝉蛹动弹不得，由嫩黄色变成褐黄，剥去稍硬的外壳，放油锅里一炸，金黄发亮，囫囵吞枣般地放进嘴里嚼嚼，香脆得不能行，但是这个待遇只是孩子们的特权，大人舍不得吃。我让两个孩子分享战果倒有一手，先看双数和单数，要是双数倒还罢了，要是单数就要把剩下的一个分成两半截，用“锤头、剪子、布”来决定谁要头谁要尾，否则，被孩子们指责不公。

　　这样对付天敌虽然残忍倒也解恨，然而蝉的队伍依然那么壮大，蝉鸣依然那么恼人。有一次，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鬼使神差，我居然把捉来的蝉蛹，挑出两只在院子里的大树坑里放生，第二天早晨起来去看，它们已爬到半树高，头部和两条前腿从薄薄的壳中挣脱出来，当上半身获得自由以后，又倒挂金钟似的使其双翼展开，挣脱四条后腿，吃顿饭的工夫，就变得浑身黝黑，身子骨也坚硬起来，你正觉得好奇吧，一眨眼，它来个金蝉脱壳飞走了，只留下完整的蝉蜕在树身上摇晃。据说如果一只蝉翼，在羽化过程当中受到了干扰，那么这只蝉将终生残废，也许一生根本无法飞行。发人深省的道理，多么像成长中的孩子……

　　离开吵闹的蝉鸣已经十多年了，城市清一色的水泥地不是蝉繁殖生养的地方，即使有个小小的树坑，生养的蝉也寥寥无几，叫声更没乡村蝉鸣的气势，进门咣当一声，厚重的防盗门把本不嘹亮的蝉鸣挡在了门外。没有了天敌的作对，心里感觉又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偶尔回老家，听到了气势恢宏的万蝉齐鸣，那种感觉又不同于当年了。在我的夕阳岁月里，多么希望有那如潮的蝉鸣陪伴才不至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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