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与缅想

敏感
　　一种小小的气质。像一只蜷伏的猫，随时被惊动，它枕于一种幻想，被十分有力地控制。有时，它成为一首忧伤的歌，一把雨中被遗弃的伞，它背离一颗平常的心，飘在无助的泥泞中。有时，它成为一种意念，一种心不由己的坠落的理性与判断，正确的结果，往往又普遍成为“灾难”。一种未来与可能被一根神经末梢无情地判断着，判断是疲惫的，似乎又是需要的。但判断似乎又无法阻止事态的发生与解决，敏感只是天然地预知了什么，有时也会成为错误，敏感的错误后果一般会被自己原谅并且庆幸。敏感一般会频繁地发生在“感情”中，对于与之相违背的词语——“愚钝”，真不敢说，哪一个更加幸福。敏感来自日常的经验，但似乎更是心性的一种存在，一种与生俱来的人性化的思想之弦——不需要拨动，它也会发出震颤，它是无声的，却是激烈的。有时，它会在灵魂中荡起交响的篇章直冲云天，它又是暗淡的，比一丝微笑都淡，都不易琢磨、察觉，它隐晦成近似于“存在”的事物，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着。
　　黄梅
　　深入南方骨髓里的一种节气，它使南方具有了与雨水相关联的想象，雨水弥漫的南方啊，暗守着多少人伫立窗前的心事。黄梅该是有些酸涩的，它和漫长的雨水连绵起来，雨水就有了别样的滋味。黄梅的雨，不紧不慢，让人想起李清照的《声声慢》，又想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黄梅，曾喂养过中国的传统文化，它成为千百年的一声长长的叹息与感怀。黄梅，促就了南方的阴质，它在南方的上空徘徊，在南方的空气中徜徉，它充分而过度地滋润着南方的土地和生灵。水乡或者小城，雨水中的影像形成了中国的水墨——流动的水墨，游走着眷恋与回忆。商贾的南方是嘈杂的，黄梅雨水将南方置入了一种温和之中，用自然的方式调教着南方的性情，在南方的沸热之外，注入一种内敛的性格。黄梅，真像是一颗梅被南方的心含着，化不掉又挥之不去的样子，年年要来，年年被晾晒……这真是心底里一块无法释怀的膏药呵。
　　飘逸
　　一种很有骨头的仙气，它让我想起敦煌壁画中仕女的裙裾，它是笑意被控制得很好的一个词，甚至表面上也看不出笑来，这种笑被一种叫“自信”的词克制着，被另一个叫“正气”的词左右着，它是发自心底里的洒脱，它像是风中的造型，可它确实同风无关，如果同风有关的话，那么，也不是风带动了它，而是它带动了风。风是没有支撑的，而它是支撑着风的，事实上它支撑着许多美好的信念，它让我们的灵魂可以比世俗更高一点，它让我们的目光能够越过长长的地平线。阅读——飘逸，心就要被抬高了，那是一种带着遐想的轻松与欢悦，接近了——飞——翔。
　　羞涩
　　一种十分内化的美，它在敞开与收拢之间敞开着，那是探微式的——幼小的门，开启一道窄窄的缝。羞涩似乎是属于东方的、古典的、姑娘家的，它和翘起的羊角辫、洁白的蝴蝶结、乌黑冗长的麻花辫系在一起。有时，它是乡村的，像农家的炊烟。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山涧的溪水，低垂着头的稻谷。羞涩来源于一种隔绝，一种封闭，一种简单，一种纯洁，羞涩也来源于与世交涉的相遇。羞涩首先是一双眼睛，如水的眼睛，看不出更多的内容的唯一与纯粹，它是离尘世远一些的，离大自然近一些的，那里面装的是嘹亮的山歌、空阔的大地和稠密的鸟声，羞涩像一枚青果，它是脱离了繁冗与羁绊的，它有野的率性，它有野的真挚，它是天性中原始的一部分，是“人性本善”的局部，它抵触着纷繁的世界，但更具备天马行空的可能。可别小看了羞涩，它拥有一种最初的力量，倔强而且刚直，它坚持一种朴素的道德。不要告诉羞涩世间是怎样的，羞涩有羞涩的世界，它是真正离民间近的。不要迷住羞涩的眼睛，让它亮着，亮出一种华灯里无法挖掘的光泽。羞涩很可能又是脆弱的，它容易和解，它很难成为一种恒定的品质或性情，它在生活的打磨中会渐渐失去原本的珍贵。羞涩更适合审美，它是诗歌和艺术可以追寻的要义，它绽开的芬芳需要定格，制成标本，让已不再会羞涩的人们去回味。羞涩是孩提的，光着脚丫子奔跑的，它是对陌生的一种天然反应，是努力同陌生交流的不由自主的情状。羞涩是姑娘家最好的嫁妆，它在掀起大红盖头之后成为底片。羞涩是一掬绯红，跳着甜蜜的舞蹈。男人也会有羞涩，那是结合了阴柔之气的腼腆，男人的羞涩是缺少一些美的元素的，它不符合羞涩的一般性旨向。羞涩是就要滴下来的露水，依傍着清浅的月亮，眺望——阳光。
　　火
　　那一定是一种预言，是对一切存在的彻底反动，它是大地上的另一颗星宿，它是最终解决的方法和执行者（烈焰与灰烬）。它无处不在，它可以被利用，但不能被玩弄，它在某一时间内支持着一种需求，但也在支持着一种“向死而生”（海德格尔语）的命运。火点燃了人类的初始，它是智慧之门开启的钥匙，它是物理的，又是玄学的，它当然还是灵性的，具有神示的成分的，它是膜拜和尊崇的最生动的符号，暗守着天地间的秘笈。它是仪式和圣典不可缺少的程序和象征，它在古老的舞蹈和祭礼中成为“通灵”的语言方式，完成着同天与地的颇具巫式的对话。百兽是惧怕火的，那是因为它们更具备自然的属性，比人类更清楚火的面目和使命。火——潜在万物的躯体之中，等待着被一个约定唤醒……
　　枯坐
　　为了写作，我像一棵等待发芽的树，我体会到一种衰老的过程，它是希望和无奈并存的。它像是在试图打开一把锁，几乎找不到办法，它急得几乎要从心里流出汗来。有一刻它又是安静的，它找到了某一段回忆，现在它就在为这段回忆激动着，它不动声色的表情正在一部“电影”的放映之中，关于冬天清冷的早晨、雨后涨满水的河沟边、一间曾居住的房间的布局……生活又重新活过。心灵有一种被压得很妥帖的疼痛与颤栗。这种持续的快意一会儿就被中断了，我被现场的力量一次一次地拖出缅想。为了写作，我常常无功而返地枯坐，好像真正的枝繁叶茂过——在昨天的阳光里，我抽身站起，心似乎已落了一层土，而我久久的不愿意抖落。在那一刻，我还在记忆的步态中歪歪倒倒。枯坐是我等待的方式，是苍白的脸一点一点的红润，是一粒空气中挥发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