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我生命中的雪

by · 2019年6月22日

雪会不会落在以前雪落过的地方，我不知道。整个村庄不会因为一场雪醒过来，也不会因为一场雪继续的睡下去。我等着一场雪从东到西的包围我。

我已然二十一岁了。我的一生经历了多少场雪大概只有落下来的雪清楚。我开始关心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

我没有一处自己的院子，没有一口自己的锅。我在一场雪里走到村子外的荒野里。我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荒野里等着我。我以前拿铁锹在荒野里刨过的一个坑在荒野翘首以盼。

经历多少场雪才把人生中的一个坑填满，我不知道。我在自己挖过的一个坑里度过我的冬天。我要等雪停下来再出去。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去期待一场雪，在屋檐下看雪落在我的生命中。好让雪知道有我这么个年轻的活蹦乱跳的生命。

在我躲在洞里的日子我逐渐明白，无论怎样我都逃不出这场冬天。逃不出一场雪。无论我在荒野的洞里还是另一个冬天里。我和荒野上所有的生命被一场大雪覆盖。苟延残喘。

我的腿被一场雪冻僵，许多个春天过去没有恢复过来。对于我冻坏的那条腿来说，每一天都是冬天。它的四季被雪填的满满当当。

我再不会把我的腿肆无忌惮的放在荒野里。他比我全身其他的器官老去的快。才几个冬天，他就没了生气。我不知道他们在冬天坏掉的腿是否和我的一样，他们靠在一起交流的是不是那个冻坏他们的冬天。

半夜里我经常听到他们的哀嚎，一条腿好不容易生长起来，刚刚定了型就被一场雪弄坏了骨头。半夜里他们诉说的是谁的人生。

那个冬天并不比其他的冬天寒冷。

我不再相信雪。钻到人骨头的缝隙里，把一个人折磨的苦不堪言。雪化了以后还是冬天，一场冬天的漫长并不是靠化雪来说明的。我的余生中还能装进去多少雪。

父亲的眼睛被一场雪堵住。几十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学会更好的避开雪，他的老年在一场荒野里被雪冻坏了。我的青年壮年何时才能给他化开。父亲再没有出过远门，他的包裹被冻僵，脚上的布鞋被冻的变了形。他有多久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的看一眼已经长过他头顶的儿子。

我不再把路上的行人请到家里，挤出来一片温暖给他们烤烤身子。这么多年过去，我家里的温暖被消耗殆尽。而我也更加明白，雪想要冻住一个人，无论逃到哪里去都没有用。它会慢慢的把一个人冻坏，从一块骨头，一条腿，一个表情，尔后，是整个人生。

家里的柴火还够度过这个冬天。马累的不像样子，它的四个蹄子被冻坏，开春了也不会化开。冬天它去荒野里找食物，在别的马啃过的地方再啃一遍，但绝不会啃的露出地皮。马也知道，要留下种子，度过下一个冬天。

母亲没有被这个冬天冻坏，又有多少人能够逃过去一场雪。她以后的日子还会不会再遇到一场像今年冬天这样的雪。有多少亲人被一场雪掩埋。我们没有更多的温暖施舍给他们，我们的房子结了冰，羊圈上的栓子结了冰，锅里煮着的是房子上掉下来的冰块。我不能为母亲挡住一丁点雪，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我都无能为力。

整个村子生命在一场雪里挣扎，村庄的梦在上空结成一个个冰块。飞过的鸟被冻住腿直勾勾的掉下来。荒野上到处是鸟的尸体。村东头的老树瑟瑟发抖。

雪越下越大。我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的另一条腿会在哪个冬天冻坏，我的一生有多少时刻要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