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已经开始落了 – 开来之家

枫叶已经开始落了

枫叶飘落时,夏天才刚刚来到,知了叫了一声,T恤衫都还没湿,可是枫叶已经开始落了,低低矮矮的一株枫树下。疲倦的躺着绿意浓浓的期待。男孩拣起来,不仅轻轻叹口气,待它们涂满阳光时——只消一个夏季——是要收几片在书里的,藏起那些温暖和热烈的快乐。

可是它们那么急着离开。

枫叶在寂静清凉的初夏飘落时,男孩也要离开了。但他不想,他要等待一朵火苗,将这一株枫燃成红色。

但初夏是凉凉的,像古老的井里刚刚打起的水。

枫树在车区旁不远处,男孩停车时就看几眼,也只是看几眼,那漂亮的形状让他忍住不去触摸。

就像春天时,车区内的一株樱花,粉白如雪,一树的烂烂漫漫,洋洋洒洒,恣意开放,在静默中喧闹着美丽。还未来得及惊叹便在一场雨中全部凋零,满地叹息堆积着,记得旁边的一年级生总是向这边张望,他自己也怔好久,可是终究是落了啊,又能说什么?

初三啊,他机械地提着书包沿着那条走了三年的路回教室,路过国旗杆时他摇摇手里轻轻盈盈的叶子,轻轻叹口气。

记得第一次到这里时迷路了,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转圈。以后与同班同学的第一次碰触也是遍体鳞伤——他们对他很好,可他那时不懂得接受,不懂得分享,他有自己的思念,他想把自己关在匣子里——但他们不许。

班里没几个人,但她已经来了,男孩放下书包,故意弄响桌盖,女孩没有回头——有些尴尬,他转着叶柄安静了一会。

他挠挠头,拿起杯子,到前面去灌水,经过她身边,有意无意地将叶子摇了摇。

“你,又残害生灵。”她盯着书,调皮地说。

他松口气,笑着:“哪有,我太善良,替它收尸罢了。”

“那么美的叶子,”她抬起头来笑着,作惋惜状,“在你手里真是糟蹋,残忍啊……”

他喜欢这种挖苦式的回答,将叶子丢到她的桌上,看女孩儿小心又迅速地将它捉住,又笑了:“我残忍地将它交给了你。”

“绿的,”她发现证据似的慢吞吞地说,“还说你不是凶手。”

“初夏的落叶。”他的表情凝住似的,嘴角轻轻上扬,眼里掠过一丝向往,“夏初,过早凋零的美丽。”

“是吗。”女孩儿安静下来,又笑,“要是红色的该多好。”

他突然醒了似的,望周围,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欣赏早餐,没人注意这边,便松口气,回到座位上。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抬头,看到杯子是空的,不禁笑了。

“要是红色的该多好。”他似乎也这么想。

静静的,初夏的一天,静静的流淌。

他逃了课间操,溜到车区里。

“红的,红的……”他边念叨边上下打量。

眼前一亮,不禁在心底惊呼:真的有……可是,才初夏哪!

就在最顶的枝头上,与蓝色天空的交接处,几星暗红色,胸口于是一阵热浪涌过,踮起脚尖,连着叶柄将它轻轻摘下。

真的是红透了!

暗红均匀地铺满整片叶子,那样精致细腻的纹理,那样瘦削、锋利的叶形,张扬、潇洒、灵动却又是那样柔软。在他手心里静静躺着,表面一层金色的细细绒毛映着早晨的太阳,闪着晶莹的光。好美!

他的心却在热浪过后一直沉下去知道他自己也看不到它到了哪儿。

他把它摊在桌子上时,四周一片惊呼:“远,从哪儿弄的?”

“假的吧,哈哈!”说完就要伸手去拿,他连忙将它罩住,免得被那些跟不知轻重的手指弄伤。一大堆人挤在他身边乱哄哄的笑着,他觉得这种快乐好容易,又好难得到,到今天这样,他努力了两年。去接受别人,也让自己被接受。

“只有一个月了。”不知哪颗脑袋——悬在他头上的——嘴里蹦出那么一句,大家都变得有些沉默,然后是急匆匆的上课铃,人群呼啦一声散开。

快乐也会这样消失吗?他轻轻的摇着手里的叶子,它软绵绵的,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一点都不理会。

他觉得失望透了,就像刚和同学混熟就要分班——其实分班以后也可以常常见到——他刚刚和每个人都成为好兄弟,就得知要升入和他们不相同的高中。早知如此,当时他才不会那么努力的去接受。

女孩儿看见后仍然很兴奋:“夏天怎么会有红叶?”

“不知道。”他沉默。

“归我了。”女孩小心地抢过,“抗议无效,意见保留。”

“随你。”他疲惫的趴在桌子上。

女孩觉得很无趣,将叶子还他:“算了。”

“为什么?”他奇怪的抬起头,“就是,就是要送你的啊。”

“谢了!”女孩儿拍手笑着,“不过我更喜欢秋天的枫叶呢。”

“不一样吗?”他盯着这片红叶。

“怎么会一样?秋天的叶子上涂的是阳光,颜色是鲜亮的,叶面滑腻而坚挺。而这片叶子,虽然红的更为透彻,却是过早地选折了退却,秋风来到,它会是第一个落下的,不,”她歪着头,“或者,它连夏季都过不了。”说完,她转过头去。

她一直都在他的斜前方,可他觉得她很远。她转头回来补充:“只有在秋天,才有真正的红叶。”

他点头,也许他也是那么想的。

接下来的事如此简单——中考完马上被关进高中里,被牢牢绑住,一边埋怨,一边丧气。成绩下来,分数低到让他想退学了事,但他只能选择留下。在那闷热到动一动便能出一身汗的日子里,他始终不曾想到那片枫叶。女孩儿在他背对的那所学校里,因为她能忍受,他也能。

但他还是认为,自己的确已经疯了。

秋意浓浓时才又想到学校里的那株枫树,一月一次的周末,他想溜进学校,可最后只能在校外,隔着一层铁栅栏向里面看:枫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地上是一片片的枯萎。他双手扒在栅栏上,冰冰凉凉的铁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由内到外的尴尬。

其实他所在的高中也有枫树,只是更高,只能望而却步,其实低一些他不会伸手的,那些叶子没有一片是灵逸的,都是残缺不整,一副苦苦的样子。尽管没有喜欢的,他还是每天会去看。只是想看到它们变红——有个人向他描述过的那种满是阳光味道的红色。

可是那些枫叶直接由青转黄,然后飘落。一树枯萎,满地零落。

今年的枫叶,为何没有红啊?他不知道该问谁,语气里满是悲伤。

他决定不忘记,他发誓要记住每一张笑脸,记住那株枫树,和那一树友谊的叶子。所以经常会翻看留言册,突然觉得很陌生:为什么他们不向他笑呢?他只记住了笑脸啊!

尽管是那种莫以名状的不安,高中后不久,他将一些同学约出来。那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天特别冷,十多个人在广场中心站着,有说有笑,和以前一样。可是男孩发现,自己已经插不上嘴了。女孩儿没有来,男孩没有叫她——他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见她,或者见了她要说什么。

男孩揽着他最要好的兄弟——不曾让他感到陌生的那个,绕广场中心,环状排列的,嵌进地面的灯,一圈一圈地转着。朋友们的笑声忽远忽近。男孩觉得,那仿佛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的。有好多事想问,可一句也说不出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们变了。

高中的男孩写了几首诗——可再不像以前那样有灵气,笔尖划过纸张的感觉艰涩——都是关于离别、友谊、还有渐远的梦想。他不喜欢新同学,所以一直沉默,他知道,自己这样颓废下去什么也得不到,可他已经不敢再直视太阳大声说,你好!

只是每天都念着:

那个夏天/我们长大/学会了不哭/当夏天过去/我们又长大/学会了哭泣

男孩知道路还很长,每个人都只是别人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就像渐远的距离。朋友之所以是朋友是因为有共同的记忆,如果会忘,他不想勉强自己记住,只是忘记也很难,生活再累,偶尔还是会想起:

那个静静的初夏,一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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